[連載] 殘疆意氣行 三十 (19)
第三十章 古泊設伏 (19)
三日後,未正時刻,城外郊山裡、田渠間,途人頭頂上的太陽已略略偏斜,可這五六
月間的暑氣仍甚是厲害,蒸得行人腳下的土路險些冒出煙來。
山水之間有一處小泊口,停靠著幾隻小舟。耆老相傳,此處水道在古時是條由北向南
奔的寬闊大河,本是渭水眾多支流的其中一道,還能行駛較大的船隻。後來水流改道,再
不利航行,舟楫便亦逐漸稀少,終於只剩了一個古泊口,供樵子獵戶順流下山,在這古
泊卸貨。
水流雖改道,自古以來積累的人流和買賣風俗仍在,古泊旁邊便是一處草市,也就是
鄉村野集,兩條土路一橫一豎,兩條路在集日都是販貨攤陳列的地兒:橫路沿著岸邊蜿蜒
,豎的短一些直一些,沿著古渡頭的土堤向河裡伸出數丈,直到被一大蓬蘆葦野草擋住為
止。
今日不是趕集日,零零星星的只有三五檔賣蔬果山泉的小販,在河中土堤上鋪開來,
向揮汗牽舟與泊舟的人賺幾十文錢生意。
岸上的茶棚今日當然沒開張,賣茶湯乾果的老闆並不在,可是偌大一個茶棚沒法帶回
自己屋裡去,時不時總有途人走累了,自己走進棚裡把疊在角落的竹凳子拿下來歇腿。眼
前不就有三個人自己張羅好了凳子檯子、圍坐在陰涼的棚下麼?
三人弓著背、聳著肩,胳膊架在兩腿,背脊上漿補了好幾道的粗衣又是汗漬又是黃土
,看上去便是幹了一上午勞力活的村人。他們把頭聚在一起低聲說話,不時身體抖動,似
乎說了不少笑話。矮檯子上堆滿了瓜子殼,不知他們已傾談了多久。
古泊那邊賣梨的小販走了過來,半自語、半招呼地說:「這裡歇息涼快呢。」
三人中的一個指了指角落的竹凳竹檯,又指了指凳檯旁邊放茶鍋的小桌子,笑了一聲
,像是暗示小販,老闆不在,要煮茶請自便。小販道:「我沒帶茶,納涼便好。」自顧在
一旁坐下搧風。
那人伸手指物時頭不抬,一頂盤帽遮住了面目,身形和聲音似是個少年。另二人均未
戴帽,一個肥肥壯壯,圓頭顱、圓下巴、圓肚子;一個面色青白、身板單薄。肥壯者年紀
三十有餘,單薄者也在三十上下,那少年卻與他們敘談甚歡。
又談了一陣,小販突然嗅到一陣奇特的氣味,既像酒又像是奶,不知是甚麼名堂。這
小販生平極少嚐到牛羊乳,他鄰人養羊產的奶,全賣到長安城裡去了。酥綿噴香的乳酪,
城裡貴人們的飯桌上很多,此時卻不是他們這些小民能嚐到的。他詫異地往氣味方向看過
來。
他目光才瞥了一瞥,身子都未曾有甚麼動作,那少年登時覺察,朝著那個身板單薄之
人微微努了努下巴。身板單薄之人不耐煩地向小販道:「自家屋裡釀的粗酒。」透著不讓
人多管閒事,更沒有請客的意思。他側臉一露,便看出神態頗有些卑猥,只不過小販當然
是不會留意的。
小販沒趣地撇過頭,那少年自管拔開手中酒袋,往三隻茶杯裡倒酒,酒袋收在他布囊
中,只露出了半個囊口。三人喝起酒、興頭高,說話聲便略揚起了些。
午後古泊,途人越來越稀少,外頭的小販看這邊坐得舒服,各自收拾了貨物,三三兩
兩地進了茶棚,角落裡的凳子頃刻間被搬得一空。兩個賣菜的販子都是少婦,菜蔬倒是不
同,誰也不顧忌誰,喝著涼水,談得咯咯直笑。
那身板單薄之人忽問:「信共是兩封……辛苦……不如都讓……」棚子裡雖已變得嘈
雜,他說到某些關節時仍聲細如蚊。
肥壯之人道:「我辛苦個屁。事關重大,只有咱哥倆能信。」說著看向那少年。那少
年點頭:「是,還得分頭走。」
那單薄之人又細聲說:「我手裡這……」
肥壯之人道:「是送入永興坊,不是直截送去他手上,他在哪兒有甚麼相干?人在京
兆也好,在華州也罷。」
那少年喝了一杯酒,側過頭,瞧了身板單薄之人片刻,問:「姓韓的在哪裡幹甚麼的
消息,咱們知與不知,鄔大哥很惦記麼?」
陽光從棚外照在他盤帽下抬起的側臉,好一張膚色黑黃的糙皮,那邊正在談笑的兩個
少婦卻不約而同地愣了一愣,只見那糙臉皮上眸光清朗、鼻挺唇秀,底子如此俊雅脫俗的
一張臉,當真被烈日黃土的苦日子糟蹋了。兩人對望一眼,都有些曖昧的笑意,一個小聲
說:「哪個村的呀?」
姓鄔的那瘦子一時不曾回答,只握著茶杯,與那少年對視。肥壯之人笑道:「他惦記
個屁,我不知的事他便不知。我都不惦記,難道換我當他手下?」
姓鄔的乾笑一陣:「折煞兄弟,可不敢讓姥姥聽見!」那少年微笑一下,也不再問,
頭又低了下去。
又談了一會,肥壯之人向那少年道:「哥們私下喝酒,我只問問,不該說的你不用答
,川……那頭,這回家裡幾步棋,沒算進去?」
那少年頭一昂,似乎要答,隨即發覺姓鄔的也正伸著脖子準備傾聽,便笑道:「大人
們打的算盤,我看不透,也不知怎樣叫做把那『王八』算進去、怎樣叫做沒算進去。」
肥壯之人道:「對了,這次又是大王師傅打好算盤讓姥姥放行?」
那少年不假思索:「是啊。」
肥壯之人嘆了口氣:「可惜,那王八池子,咱們始終沒人看守。」
姓鄔的卻道:「要是我有這運氣,派我帶著幾個弟兄去撈王八也成啊。」
那少年陡地轉頭,似乎按不下心中的驚詫。肥壯之人一呆,指著姓鄔的呵呵笑了起來
:「派誰也不會派你!你聽聽自己口音,一到地頭,便得被老王八抓起來--」最後兩個
字聲音吞下了肚,口型說的是「砍了」。
時刻忽忽,過了三刻多時間,晚飯時辰將至,茶棚下的人便散得差不多了。這三人何
時走的,誰也說不上來。
翌日下了一場大雨,雖不致釀災,但山裡濁水從上游沖將出來,也從土堤漫上了河岸
。接著水退期間河岸泥濘,無人上山採樵打獵,古渡口邊行人絕跡。四圍的村鎮雖不富裕
,民風卻純,那幾條停泊的舟船在大雨時已被村人拉到高處繫好,也沒有宵小打它們的主
意。
這日清晨絕早,河岸上還倒著許多水退去後留下的枝杈,空山靜水之間,忽然有一人
遠遠地向一片狼藉的古泊走來。
此人頭戴大盤帽,帽子看著就像是前幾日茶棚下少年戴的那頂,但盤帽之下卻赫然是
那瘦小又猥瑣的漢子。他知道古泊無人,大手大腳地走得十分快疾,徑直往鄉人繫舟之處
而去。不幾步到了舟邊,從樁子上解開了纜繩,往單薄的脊背上一繞一扛,轉身朝河岸拖
著小舟而行。但繫舟之處距離河岸尚有路程,雖是下坡,仍需費些力氣。
他呼呼喘著走了一會,猛地裡一個聲音在旁道:「鄔大哥,偷人家的船,這可不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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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寫太長哈哈 應該拆成兩章
前半是大狗從法雲寺住持那裡得到某些資訊
後半才是粽子計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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