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那年海風說 5-3
5-3
唐育哲後來唸了T大熱門的經濟系，靠著天資和刻苦的學習，在畢業前就已取得各項
證照，他還不覺得滿足，後來又唸了研究所，畢業後沒多久就考取精算師和國際理財規劃
顧問雙證照，很快地便在銀行中擔任高階主管的要職。
申海藍考上警大，畢業後申請至唐育哲所在的城市任職。
他們很快地同居在一起，但唐育哲實在太忙，即使同居也不一定有時間和申海藍相處
。
申海藍始終包容著他。
「我說過我會連同你的缺點一起愛你。」申海藍知道當年唐父的事在唐育哲心中留下
了陰影，也知道唐育哲現在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
他知道唐育哲必需藉由做這樣的事情，來撫平內心被遺棄的忿恨。但他也不知道等唐
育哲真的做到在父親面前揚眉吐氣的一天時，他的內心是否能真的得到平靜？他能做的就
是持續不斷地陪伴他、支持他。
這些年申海藍一直將支持者的角色做得很好，即使身為警察的他不比唐育哲輕鬆，但
他仍儘其所能地給予支持和陪伴。
這些事唐育哲後來才知道，當他沈浸在自己的悲劇裡時，外在的那些聲音他全視而不
見，包括申海藍。
直到幾年後他在爺爺的喪禮上見到許久不見的父親，當他朝父親遞出名片的那一刻，
看見父親眼中又驚又慌的表情，他彎出一抹冷笑，他知道他贏了。
可那一刻，他卻沒有想像中的高興，只有一道寒意包裏著全身。
他想，或許是他做的還不夠，僅僅只是成為特別優秀的人並不足以讓父親感到懊悔，
他必需做得更多，多得足以讓父親痛哭流涕地自省以往拋棄他的行為，這樣他的內心或許
才能得到平靜，他才能夠真的釋懷。
於是他聯合了好幾家銀行高層，對父親的公司限制融資，並提高貸款利息，果然沒多
久就見父親一整個狼狽地前來求他。
「育哲，你是要逼死你爸嗎？」
「唐先生，我只不過是公事公辦而已。」
唐育哲特地在自己位於銀行高樓層，嶄新的辦公室中接待他的父親，灰黑白的裝潢格
調透露出一股冰冷高壓的氣氛，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冷漠而客套地回答，金色鏡框後
是一道陌生而疏離的眼神，好似他們全無那層父子關係，只不過是工作上的一般客戶而已
。
「什麼公事公辦？你就是在搞我！你讓好幾家銀行都不接受我的融資要求，還讓我原
本借款的銀行提高利息……難道你就想眼睜睜看你爸的事業毀於一旦嗎？」唐父先是仗著
自己仍是父親的身份，指著唐育哲的鼻子破口大罵，罵其不孝、不義、不仁……
唐育哲只是靜靜地聽著，一句話都沒反駁。
見唐育哲什麼反應也沒有，唐父反倒罵到詞窮，一副無計可施，看著唐育哲仍是那副
冷淡的模樣，唐父心裡忿恨不已，恨不得上前暴打小子一頓，打去他那看不起人的高傲，
卻礙於唐育哲如今的身份，什麼都不敢動。
最後他一口氣喝乾了一開始秘書送上來的水，顯得頹喪又無力地說：「你到底想怎樣
？怎麼說我也是你爸爸，以前是我對不起你，現在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鏡框下的眼眸一閃，唐育哲冷漠的眼神有一絲動搖。
他到底想怎樣？說實話，這一刻他突然也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
他的確如願地讓父親狼狽地求他，讓父親懊悔之前拋棄他……那，然後呢？
所有的故事、戲劇都只上演到主角快意復仇後，就圓滿大結局，但人生是否真的在復
仇之後就能圓滿呢？
這一刻唐育哲有些迷惘，他感覺心裡缺失的那一角不但沒有因復仇而圓滿，反而開始
崩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麼做？難道他精心等待了好幾年的復仇劇本，就應該在父親
求他原諒的時候結束嗎？在他怔愣的時候，唐父又自顧自地往下說。
「我都快六十的人了，就靠著這間公司養老，還有你兩個弟弟妹妹要養，他們年紀都
還那麼小，栽培他們唸書什麼的都要錢，我就指望著這間公司了，你不能這樣逼死我啊…
…」
唐育哲心裡一動，彷彿受到了刺激一般，儘管表情不變，手卻在桌下悄悄地握成拳，
死死地掐著掌心。
當年你怎麼就不擔心我唸書、生活需要錢？你把我丟給爺爺就當沒事了，這麼多年來
不聞不問，我是怎麼走過來的，我還不是靠自己打拚起來的？結果你擔心的只有新老婆生
的兩個孩子，卻一點也不把我放在眼裡？
唐父還試圖打悲情牌，說著自己這幾年有多辛苦，又一邊數落爺爺偏心，死前將遺產
都分給唐育哲，自己才是他的兒子卻一毛都分不到，如今還要看自己兒子臉色……
唐育哲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他霍然起身，冷冷地按了內線下達逐客令，將唐父從辦
公室趕了出去。
之後他仍不改其意，堅持不讓父親的公司通過融資，過沒一年，他爸爸的公司就倒了
。
申海藍知道後，不認同地勸唐育哲。
「有必要做到這麼狠嗎？那關係到好幾個家庭的生計耶！」
那是申海藍第一次對他做的事提出意見，以往不管他想做什麼申海藍即使不認同也不
會說出來或阻止他。
但這一次看得出來，申海藍生氣了。
「你就算對你父親再怎麼不滿，也不要用這種不光明的手段，還連累到其他人！」
他難得從他向來帶笑的眼眸中看見怒火，生氣讓他的眼睛變得比以往明亮，像是能看
穿他的一切本質。
就是這麼卑鄙醜陋又自私，見不得人好，一聽見爸爸的心裡只向著新的家人，完全不
把他當一回事，他就炸了，炸得澈底，連不相關的人都一併卷入。
申海藍會生氣是理所當然的，畢竟他就是具有強烈的正義感和和平的天性才會選擇當
警察這個行業。
想必是對他失望透頂了吧？
「不然你要我怎麼做？」
面對申海藍的怒氣，唐育哲只是平靜地解開領帶，一如他平常回到家會做的事一般，
彷彿申海藍跟他提的不過是日常小事一般。卻不知他的手發顫得厲害，試了兩三次才將領
帶解下。
「我以為你只是想證明給你爸看，你不也說過只是想讓他後悔而已嗎？你的目的應該
已經達到了，為什麼要真的逼垮你爸的公司呢？」
「你覺得有可能嗎？我做了那麼久的準備，忍耐了那麼久的憤怒，真的只要他一句道
歉就一筆勾消嗎？那也太便宜他了……」
如果只是一句道歉就能一筆勾消的話，那這世界也不需要警察了。
申海藍沈默了。
「你失望了嗎？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唐育哲解下了領帶，轉過身準備解開襯衫
釦子。
唐育哲知道他不會懂，因為申海藍的父母早早死於意外，他是被奶奶單獨扶養長大的
，所以他沒有經歷過被父母背叛、拋棄的感覺，他們兩個人對父母的感情是不一樣的，申
海藍會希望無論父母再怎麼不好，能活著就好，而他恨不得他的父母如同申海藍的父母一
樣早逝，這樣他就不用經歷現在的一切。
他可以像申海藍一樣單純相信愛與被愛。而不用處處質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夠好
所以不值得被愛。
他背對申海藍，背影看起來比平常要更筆直挺拔，他不想看申海藍此刻指責他的表情
，他想他一定讓他失望到不愛他了，或許申海藍此刻正在後悔怎麼會愛上他這種人，或許
他覺得看清他了，就算申海藍現在馬上跟他說分手，他也不意外。
本來像申海藍這種過份正直，又受歡迎的人怎麼可能會喜歡他這種人？
但沒關係，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就算申海藍真的要和他分手了，他也一定能冷靜地
說他不在乎。可一直背對著申海藍的他，手指卻不停地顫抖，連一顆襯衫的釦子都解不下
來。
驀地一個溫暖的擁抱貼了上來，申海藍從背後抱住了唐育哲，並按住他顫抖的手，幫
他解開了釦子。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申海藍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顆一顆幫他解開了釦子。
「很抱歉，我什麼都不懂，卻擅自說了那樣的話……」
「不，你沒錯……」唐育哲整個人放鬆了下來，他又一次被申海藍的溫柔所救，但這
樣的溫柔又能持續多久？
事情過後，唐育哲就聽說父親遲遲找不到下一份工作，他當老闆當了一輩子又怎麼肯
屈就於普通低薪的工作呢？結果是一直被他養尊處優供在家裡的老婆最先找到工作，不但
擔起了家計，還一肩扛起債務。
再後來唐父也找到一份薪水低但穩定的工作，他和小他十歲的老婆依舊在一起，沒有
離婚倒是出乎唐育哲的意料，但他也不想再知道更多他們的消息了。
父親的事情結束後，他離開銀行，自己開了間投顧理財公司，就在他忙於事業的某一
天，申海藍難得向他提出了要求。
「阿哲，我們搬回去好不好？」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6.1.217.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story/M.1732749487.A.99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