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大荒遺冊:太平 / 08 英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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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血養這世道太平,但世道卻非應我所願而行。
【貳、征衣遠】 08 英雄少年
那日過後,萬圖開兩師兄妹再也沒見過楊雲蒔。只得一名老僕將兩人帶到別院休
息,只要不踏入主屋中,不拘兩人自由行動。
老僕按時按點送餐打理,其餘時間不見蹤影。江潑墨曾試著與他打探此間主人身
份,但老僕只管咿咿啊啊搖頭晃手,先是拿手指了指張大的嘴巴、又指了指耳朵
,嘴中無舌、雙耳閉封,竟是又聾又啞。
說是別院,實已經是江潑墨住過最好的屋子。須知道她自小跟著師父在山裡長大
,一貫布衣粗食,滿山林亂跑縱奔,每每師兄數月遊歷回來,總忍不住笑罵她打
哪養出這麼一股野性,一點兒也沒他們術門中人該有的穩重模樣。一旁師父聽見
了也只笑吟吟手捻長鬚看著,任憑師兄抓起她便一番「訓斥」。
據師兄說,師父年輕時脾氣暴躁,對待弟子嚴厲有加,稍有不合他意者立時一陣
好打。沒成想晚年撿到一孤苦女娃,許是年紀大了躁性消減不少,再加上女娃兒
相比男娃兒更來得可愛可親、伶俐活潑,老少相伴下反倒笑呵呵時居多,自然疏
於管教。如此一來,教導江潑墨之責只好落到萬圖開手中。
此番帶著她下山,正是考量江潑墨年歲已到,是該歷練歷練了。
於是乎,江潑墨打小最怕的竟不是她師父,而是這位如父、如兄、亦如師的萬圖
開,特別是他板起面孔的嚴肅模樣。譬如現在,明明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師兄
卻一點也不好奇,得空就要督促她練功。
「師妹妳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快,這是妳的優點。可就因如此,才該紮紮實實練
妥基本功夫,一昧貪快求多,日後只會吃大虧。妳瞧仔細,這招『點石成金』我
說過多少次了,鬼怖筷長,可點穴攻敵也能防禦格擋,但妳為什麼總愛用敲的?
要是一開始妳就點蠻子手腕上的陽谿穴,而不是用敲的,他早被妳制住行動。」
萬圖開一邊說,一邊拿長筷比劃動作。他手中雖也是一雙長筷,可質料重量甚至
長度都與鬼怖筷不同,乍看之下通體黝黑,使將起來一股勁風直撲門面,原來是
沈鐵所鑄。
「我那不是隨機應變嗎?」江潑墨小聲咕嚷:「蠻子的速度那麼快,我來不及撤
回筷子點他穴道,情急之下只好偷用師兄招式『擊玉敲金』,改點為敲啦。」
「妳不該學我。所謂兵器一寸短一寸險,我的沈鐵筷比起鬼怖筷短了三寸多,沈
鐵質重,有利敲擊。可師父傳妳鬼怖筷,是因為鬼怖筷輕長靈動,更方便妳從遠
處進攻,避免近身搏鬥。這麼遠的距離,女子氣力又小,自然是以巧勁致勝為宜
,當然是以點穴為上。」
他見江潑墨一雙眼珠子骨碌碌打轉,滿臉不服氣似要再辯,沈聲道:「潑墨,妳
自以為將師父的本領學全了,殊不知義理不通又何來融會貫通。妳只得其表未得
其髓,還不趕緊從頭練起?待會讓妳和文三娘再打一次,妳可得用點心。」
一旁的文三娘見得有趣,幾乎是目不轉睛盯著這兩人。尤其是江潑墨,聽她師兄
劈頭蓋面罵下來,常人都會羞愧難當的吧,就這小姑娘兩肩一縮似乎十分懼怕,
轉頭背著她師兄把眼一轉,還偷偷吐了吐舌頭。她雖然沒出聲,但嘴型卻讓文三
娘看了究竟:「這還叫不用心啊?我都已經練了兩個時辰,快把我餓死了。」
那文三娘是被萬圖開從黃楊木櫃中放出來的。萬圖開很清楚這回能抓到文三娘並
非全是他師兄妹二人的功勞,最大原因還是因文開峰的勸阻。文三娘妖法高強,
而師妹缺少臨陣對敵經驗,如今有文三娘從旁練手,自然頗有進益,進步神速。
也有那等修術之人,抓妖只為奪取妖丹煉爐,好增加自身修為,此左門左道向來
為術門所不齒。他雖然不是那等人,不過放文三娘出來時也不敢有絲亳怠慢,仍
將她限制在一方結界之中。萬圖開曾想過不如讓潑墨與程度相當的蠻子對敵就好
,只是思量再三,相較於文三娘,蠻子氣性大,又因氣憤文開峰說動文三娘投降
,當初束手就擒本就不甘,萬圖開不願冒險,就怕他出來後暴起傷人。
「萬圖開,我可餓啦。」文三娘突然伸了個懶腰,以手掩口打個呵欠道。「你餓
你師妹不打緊,可不能餓了我。」
她這一說,另外兩人登時齊齊回頭。萬圖開是皺眉不解,那江潑墨卻是訝異之餘
又有些尷尬,雙頰微紅,心知定是文三娘瞧見她剛剛的抱怨了。
文三娘也不管他二人作如何想,逕自坐了下來,拿起老僕早早備好而今卻已涼了
的吃食,也不在意,旁若無人一口一嚼,認真吃了起來。
萬圖開見狀無法,只得對師妹吩咐道:「先休息吧。等等吃飽了再練。」說罷,
走到黃楊木櫃前,三兩下便煮好一碗陽春白雪,端到一旁去,自個兒默默吃了起
來。
「妳師兄吃麵,妳怎地不吃?」眼看江潑墨走到方界旁,文三娘懶懶問。
「剛才,謝謝妳啊。」江潑墨在結界外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她的手裡端著一個
木盤,盤中飯菜俱備,看樣子是打算跟她一起用飯。「師兄體內餘毒未清,還得
再吃幾天陽春白雪才行。」她隔著結界和文三娘並排坐著,低聲開口。
「妳不是老嚷著正邪不兩立,怎想到與我坐在一塊兒吃飯了?」文三娘斜眼睨了
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妳在裡頭,我在外頭,才不是一塊!」唯恐文三娘真將她劃成一道兒,江潑墨
雙目圓睜,大力搖了搖頭,一雙眼睛只顧盯著前方樹影看,就是不回頭看文三娘
。
「那妳坐到這兒是為什麼?」眼看江潑墨這般「涇渭分明」,文三娘只覺好笑,
故意又逗她。
「我只是想知道,我師兄他......他真的吃了人肉?」在她心底師兄是可敬的,
也明白為了查清案情冒險試毒情有可原,但事過境遷後,不知怎地總有塊疙瘩在
。
當日萬圖開是中了她的妖毒不錯,但也不致到現在還沒好,而是因為為了救那些
商客,強運內力顧全眾人,反致毒素竄走全身經脈。否則那些商客吃了一碗陽春
白雪後便迅速復原,憑萬圖開一個術門中人怎會至今還未痊癒。
「妳為什麼不問問妳師兄,卻來問我?」
「我——」江潑墨一時語塞。這問題她也曾在心底千迴百轉,可每每話到嘴邊一
看見師兄的臉就是問不出口。師兄向來待自己很好的、師兄是為了降妖除魔、師
兄是不得已的......江潑墨找了許多藉口,她知道每個藉口都言之成理,但就是
抹不掉人吃人的陰影。
「我若說他吃的不是人,妳會開心些嗎?」文三娘好奇問。
江潑墨想也不想悶聲就道:「我知道妳又要說殺的都是些罪大惡極的人。他們在
妳心裡或許連人都稱不上,可在我心裡人就是人。」
文三娘輕輕一笑,只低頭拈起一塊甜糕吃了起來。
「怎麼,我說得不對嗎?」她見文三娘沒有答話,等了一會終於忍不住開口追問
。
「俗人之見。」文三娘兩手輕拍,順手撣了撣掉在衣裙上的糕末子。「妳覺得他
們是人,是因囿於妳自己是人的想法裡。」
「我當然是人。跟你們是妖卻老想著做人本來就不同!」她說得極快,也很理所
當然。只說完後猛然一頓,禁不住拿眼偷覷了文三娘一眼。心想文三娘若不是這
麼想做人,也不會喜歡上一個凡人,還為了留住他做下這些惡事吧。
文三娘當然瞧見江潑墨偷眼望來,卻沒就此多說什麼,只朝她木盤內看一眼。「
妳吃的是雞肉?」
「是啊。」江潑墨點點頭。提花司的伙食可真不錯,單單一隻雞就能做出燒雞、
扒雞、風雞、燻雞......全是在山裡沒吃過的風味。
「妳不接受人吃人,那妳覺得我能接受看著妳吃雞?」
望著盤中肉塊,江潑墨陡然覺得食之無味,默默放下手中筷子。文三娘,蠻蠻鳥
,與雞雖不同類卻是同種。她口口聲聲指責文三娘販售人肉包子,會不會在她眼
底人吃鳥禽才是物傷其類?
她有些糊塗了。如此一說,是不是什麼東西都不能吃?吃魚麼,也有聽過魚妖化
人的;豬狗羊牛更不用說了。難道只能以花草蔬果為生?可花妖樹精難道又少了
麼?
「妳誤會了,羊吃草、虎吃羊,花草又靠露水滋養,世上萬物本來就是相生相剋
、一物降一物。人也好、鳥也好、獸也罷,都是以己身血肉供長萬物茁生——」
她見江潑墨猶然不解,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只好道:「妳年紀輕,說了妳也不
明白。這麼說吧,無論他吃的是不是人肉,妳還當他是師兄嗎?若是,那不就好
了。」
江潑墨聞言一愣。不論師兄變成什麼樣,她總當他是師兄的。她似乎有些明白過
來。
兩人說話間,萬圖開已經吃完一碗麵,見她倆靠在一起說話狀似親暱,萬圖開也
是訝異。他知道師妹自小在山林長大,身周沒有同齡孩童玩伴,就算一路有師父
與自己關愛,可女孩子家到了一定年紀也需要其他姑娘相伴。他一方面高興潑墨
找到可以說話的朋友,一方面又是擔心。且不說文三娘是妖物,就說她邪性未除
,很難說會給師妹帶來什麼影響。
「妳們在聊什麼?」
江潑墨正聊得興起,萬圖開陡一出聲倒把她嚇了一跳。她又不能說方才背著師兄
正說他呢,也幸虧她一向古靈精怪,眼珠子一轉,還真叫她想出件事:「師兄,
為什麼楊司正說『主上』身份尊之又尊,賤之又賤呢?」
果真姑娘家湊一塊兒,就是些閒談雜聊。萬圖開一聽之下反倒放了心,不再起疑
。
「尊之又尊好理解,」江潑墨順著自己的思路道:「既然是『主上』,當然是尊
之又尊。但賤之又賤又是什麼意思?當真身份輕賤,應該也無法掌管提花司吧?
」
「說了不准在此處討論這件事。」萬圖開畢竟江湖經驗老道,邊提醒邊朝四周看
了看。那種為人所監視的感覺一直不曾消失,雖說已加入提花司,他亦不敢掉以
輕心。
「師兄也忒小心了,這裡又沒其他人,連楊司正都不知去了哪兒。」江潑墨笑道
。
「不然。我疑心那位『主上』就住在這裡,只是未曾露面罷了。」他低聲道。
「但那日我們見楊司正,進的是主屋啊。屋裡只有她一人。」
「這裡每一間屋子、每一處景物都暗合奇門遁甲之理。奇門分開、生、休、傷、
杜、警、驚、死八門,各有玄機。我們住的別院靠近外院,是驚門,主寒氣肅殺
,掩捕盜賊。至於楊司正的那間屋子,看似是主屋其實是休門,主吉兆而休養。
」萬圖開道:「反而是主屋的西北處,當日出來後我留意到那兒還有一處房舍,
西北乾宮,八卦之首,那才是『開』門。」
乾卦,為天為父為天下首,是為「主上」。
許是感到無形壓力,一時間幾人默然,誰也沒有再開口。
好一會兒才聽文三娘道:「你們說的那位楊司正,我也聽過她的名頭。她是不是
戴了一個木頭面具,面具刻畫出她半邊容顏,沿著額頭、鼻子、嘴巴一路下來栩
栩如生。」
「妳認識她?」這世上有戴面紗、斗笠、又或面具的姑娘,究其目的無非是為了
遮掩面貌。只有楊雲蒔的浮雕面具刻畫精緻,巧奪天工,偏又只覆半面,更顯得
與常道背理而行。既有左面現於人前,任何人一見右邊那半張木頭臉,自能想像
底下遮覆的容貌。木頭面具再栩栩如生也只是死物,如生若死,是為鬼面。這也
是萬圖開一看見戴著面具的黑衣人,立時想起楊雲蒔名字的原因。
「不曾謀面,久聞其名。畢竟她是——一口氣滅了東海七怪、奚山十二妖的楊雲
蒔吶。」文三娘說這話時嘴角輕挑,意味不明。頓了一頓後只道:「江湖傳說她
右邊的臉醜陋不堪,需以面具遮蓋。又有的說,她當初就是因為半張臉給惡鬼吃
了去,永生飽受潰爛之苦,這才不得不退隱江湖。」
文三娘愈說愈是玄奇,勾得江潑墨不勝嚮往。師兄每回下山遊歷江湖,總會將所
見所聞一一道來,但也不知是因當她年紀小不懂,還是他本就不擅言詞緣故,從
來都是三言兩語完了,不像三娘子一口脆語,說得生動。
江潑墨待要再細問楊雲蒔的收妖事蹟,忽聽外院馬蹄雜沓,似來了大隊人馬,蹄
聲奔急卻又在鄰近大門之際陡然消失,如此訓練精良,也不知馭手是如何做到的
。江潑墨耐不住好奇心起,不顧師兄警告眼神,放下食盤,屏息斂氣繞過遊廊,
悄沒無聲打開一條側門縫隙。
外院燈火通明,十二匹白馬、十二個頭纏白布、身穿白衣之人,與一身黑衣出門
來迎的楊雲蒔恰呈鮮明對比。中門未開,那十二人卻齊齊翻身下馬,無聲跪下行
禮。楊雲蒔側身一讓,只從為首之人手中接過一物,閃身入了屋裡。
江潑墨見了她的動作後,終於相信師兄剛剛的推斷。那十二個人行禮的對象不是
楊司正,而是隱在屋內、比楊司正更高位階的「主上」。
至於楊雲蒔,進去前瞥眼看了側門一眼。像是看到了躲在暗處的江潑墨,又好像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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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政清明輔明君,
亂世當道除賊臣,
人間地上斬妖鬼。
各冊故事獨立,分著讀也可以。
《大荒遺冊》
卷一・三秀(誠品書店:https://reurl.cc/a5QVN3)
卷二・無厭(豆瓣閱讀:https://read.douban.com/column/59430850/)
卷三・殊途(豆瓣閱讀:https://read.douban.com/column/59971622/)
卷四・太平(KadoKado角川連載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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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遺冊・卷一:三秀》、《止戈外傳:問天》、《相逢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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