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邋遢姑20 羈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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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一般是這樣，可是要有小孩才能立案阿，楊局長說社工去拜訪了好幾次，也禮貌 性的搜索了房子，但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小孩。無奈鄰居一直向警局報案，說常常聽到那 戶人家裡傳來小孩淒厲的哭聲，有時候整夜都不會停。這很讓人苦惱啊。」白大善解釋。 「而且聽起來不是很刺激嗎?」說的時候不經意看向尹凡心，意圖要他一起說服小張出勤 。 「刺激個屁。」尹凡心趴在桌上像一灘爛泥。他多希望自己就這樣融化掉流到下水道裡， 這樣，他就不用再聽雜誌社裡的瘋子耍嘴皮。 反正說得再多，最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肯定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小阿心。 「阿心阿心小心心。」果然，小張魔鬼的嗓音在耳邊喪鐘般響起。「這種和小朋友有關的 任務，沒有人比溫柔的阿心叔叔更適合了，你說是不是阿?」他又把臉靠得很近，上下打 量尹凡心。「阿心你又瘦了，是不是最近又沒吃飯?」左顧右看，剛好瞧見姜姐桌上有一 個竹編的食盒，隨手打開來裡面放著幾個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偷偷摸摸伸出觸角，魔爪 才碰到其中一個包子的皮，就被姜姐一掌拍掉。 「那是你老闆的午餐，少給我動手動腳。」姜姐冷冷瞪他一眼，小張做出一個震驚的表情 。「奇了姜姐居然會做飯，該不會是人肉餡的吧?」 「用顏雨珅的肉做的，你吃不吃?」姜姐沒好氣。「一個一個都沒斷奶。」 姜姐回歸，對她的遭遇隻字不提。那夜在顏雨珅的宅子裡鬼哭狼嚎，五個受盡委屈的女人 在鐵門內對著尹凡心的車燈又哭又叫，就像是流落荒島多年終於遇見搜救船的難民。 茫茫夜色，寒霧驟起，白大善急急忙忙跑到門前，扯著門鎖欲放出柵欄內受困的綿羊，可 惜鋼鐵堅固，怎麼是他胖呼呼白嫩嫩的小手解得開的。 正當白大善絕望至極，他又想要大哭一場。鐵門，這該死的鐵門就像一道忘川，把他和裡 面的人分隔得明明白白。 白大善捶胸頓足，自怨自艾。淚眼婆娑裡走來一個窈窕高挑的人影。白皙發亮的肌膚，漆 黑如墨的整齊髮髻，舉手投足都優雅的宛若一條悠遊在海洋裡的美人魚。姜姐在鐵門前停 駐，蹲下來握住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白大善的手。 「大善阿，都長大了怎麼還這麼愛哭。」她的手掌滑嫩冰涼，長長睫毛下的眼睛似笑非笑 。白大善哭哭啼啼，剎那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講幾次了都不聽。」那人影輕斥，是 熟悉悅耳的聲音。 「姜姐，姜姐，妳怎麼可以離開我?妳答應過我的，就算所有人都拋棄我，妳一直都會在 。」他哽咽著打了好幾個嗝，像個在超級市場走丟，好不容易和母親重逢的小娃娃坐在地 上撒嬌。 姜姐握著他的手，手底下有沉重的鎖頭，輕輕一捏，大鎖就應聲落地，四分五裂。 白大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了看地上的廢鐵塊，再看看姜姐，忘了把吊在鼻尖的鼻涕 吸回去。 「怎麼，姜姐給你變戲法，有不有趣?」姜姐說。這時候白大善才發現姜姐全身上下都濕 漉漉的，鬢角還滴著水。 「姜姐，妳怎麼……怎麼像隻落湯雞?哪裡受傷沒有?那個……那個顏雨珅……他有沒有欺 負妳?」 一天之後姜姐回歸，一隻眼睛一個鼻子都沒少，繼續忙忙碌碌，依舊是那個大家印象中的 姜姐，那個把事情做得一絲不苟，井井有條，但是沒有人能洞悉心情，打聽來歷的姜姐。 姜姐是怎麼樣的人?會是什麼東西，白大善一點也不在乎。姜姐就是姜姐，那個無時無刻 都代替母親保護他的姜姐，那個會講故事變戲法逗他笑得合不攏嘴的姜姐，還有那個只要 他開口，就會做好吃包子塞滿便當盒的姜姐。 一口一個，白大善坐在休息室裡捧著冒著熱氣的大肉包眉開眼笑。「姜姐招牌肉包」是他 小時候幫它取的名字。他常常吃得滿嘴流油，又快又多，而姜姐總是一邊收拾一邊露出難 得的笑顏。「這是白家的包子，你的祖先在很久以前是賣包子的，這手藝你要學，我總有 一天要交還給你。」她悠悠的說，白大善不以為意。學做什麼肉包?只要姜姐在，他才不 擔心。 白家的肉包就是姜姐的肉包，白大善擁有的一切都要分姜姐一半。 因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姜姐對他更好。 公司的另一個角落，曉慧怯生生走到仰躺在辦公椅上像一個半熟荷包蛋的尹凡心。 「尹編輯，那個……張編輯說虐童案的家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尹凡心把生無可戀的臉轉向躍躍欲試的小姑娘。「好啊。」應了個聲，又很沒有靈魂的轉 了回去。 天花板上的百葉扇旋轉，尹凡心的視線隨著繞圈，他兩眼昏花，試圖把自己催眠。 「一定是太餓的緣故。」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吃點東西就好了。」又搖搖頭把這個荒謬 的想法甩出去。除了靈魂，他現在可是一口食物都嚥不下。 這次造訪的地點位於一個老舊社區大樓一樓的金紙店。陰暗狹小的空間，成箱整疊的死人 用品從前庭擺到後門，地板到天上去。擁擠的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桌子，桌子後坐著一個邊 摺紙蓮花邊打著瞌睡的老婦人。 「您好，請問這裡是福壽糊紙店嗎?」好不容易側身擠進店裡面，尹凡心小心的問。 「金紙銀紙一箱兩百，紙紮看你要什麼跟我說，再給你報。」老婦興趣缺缺回答，連頭都 懶得抬一下。 「老闆，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是……」尹凡心試圖解釋來歷，老闆娘一聽到不買東西， 等不及他完成句子，眉頭瞬間糾結在一起，惺忪的睡眼圓睜，狠狠瞪了過來。 「不買東西?不買東西你來……」一句話未竟，目光接觸到尹凡心臉上就笑顏逐開，變臉 比眨眼的速度還快，話鋒一轉。「先生你說你是誰?名字?八字如何?」親切問道。 「阿……」尹凡心被老闆娘暴風雨似的情緒波動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也不 是要來算命的。我們是嘻雜誌社的記者。」他指了指一同前來的徐曉慧。「想要借用您一 點時間。」 「名片。」老闆娘伸出塗著暗紫色指甲油的大手招了招，尹凡心連忙從公事包裡掏出名片 畢恭畢敬遞上去。 「尹凡心?」老闆娘念著紙片上的名字很滿意的點點頭。「長得一表人才嘛，我女兒一定 會喜歡你。」順手把桌面上的紙蓮花掃到一邊，不知道從哪裡搬出一副茶具。「來，來啊 ，我說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麼?隨便坐阿，像自己家一樣。」 「鄰居抗議?說我店裡常有哭聲?」老闆娘聽到尹凡心來訪的原因時並不以為意。「尹先生 有沒有女朋友阿?今年貴庚?」反過來對身家調查更感興趣。 「我……阿沒有，今年二十九……阿不是。」尹凡心不由自主回答，然後才發現不對勁， 只好假裝沒事繼續問題。「老闆娘都沒有聽見嗎?店裡有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老闆娘看眼前的男人就像見到滿意的女婿，眼神笑容一刻不消停。「我 這是金紙店阿，賣死人東西的，來來去去的是人是鬼都說不定。」她砌了一杯茶遞到尹凡 心面前。「看到聽到什麼都不用大驚小怪。來，喝茶，這茶葉特別的，喝了提神醒腦。」 尹凡心禮貌性的啜了一口，只覺得味道古怪，卻也不敢說什麼。 「阿賢嫂，阿賢嫂在嗎?」門外這時傳來一個粗曠的男人聲音。「阿賢嫂，我上禮拜定的 那隻哀鳳十四做好沒有?我兒子昨天又來託夢說急著要。」阿伯從層層疊疊的貨品後探出 一顆白髮蒼蒼的頭詢問。 「哎呀，好了好了，一台手機而已，現在年輕人一天不滑滑滑就像全身長螞蟻，真的是受 不了。」老闆娘扯著嗓子答應。「今晚就給你弄好燒去。」 「好好好，這樣好，」阿伯滿意的把頭縮回去。「不然白天吵夜晚吵，吵得我都睡不好。 」騎著腳踏車嘎茲嘎茲離去。 尹凡心和徐曉慧面面相覷。 「不好意思，總有幾個客人急。」阿賢嫂又往尹凡心的杯子裡倒茶。「喝，喝阿。這個茶 很貴的我跟你說，年輕人不識貨，喝了給你頭好壯壯，精力百倍，拼迸叫。」說罷不夠， 還伸手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有沒有，有沒有感覺到?」 尹凡心感覺到了，他的冷汗從後頸流到了背脊。 「對了，我給你看我女兒。」阿賢嫂似乎故意忽視尹凡心的困窘，跛著一隻腳走到了旁邊 一個塞滿雜物的大櫃子，把每一個抽屜都打開，翻箱倒櫃，最後從一堆奇怪銅板下面拉出 一張泛黃的照片。 「諾，你看，」她指著一排五個年輕女人裡最左邊的那個。「這我女兒啦，叫劉欣瑜，有 沒有水?」 照片上的女人們穿著青春洋溢，她們站在一棵參天大樹下比著勝利的手勢，笑得無憂無慮 。 那個叫做劉欣瑜的女生長得並不特別。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嘴巴，身材也很袖珍。 她真正吸引人注意的是那一頭烏黑的長髮，編成一根大麻花辮，用紅色的絲巾收攏，靜靜 躺在同是大紅的麻布連身裙上面。 她站在一群打扮精緻的花蝴蝶裡，顯得特別土氣。 「美，老闆娘妳的女兒很有氣質呢。」徐曉慧彷彿偵測到尹凡心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求救訊 號，自告奮勇迎合阿賢嫂的興趣。 「小孩子插什麼嘴，又沒有問妳。」可惜阿賢嫂不領情，她沒好氣地叫徐曉慧閉嘴，再很 自然地把照片塞到尹凡心胸前的口袋裡。「來，喜歡的話照片送你，帶回家仔細看，每天 看，培養感情。」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阿賢嫂起身。「不好意思呢，今天不知道怎麼搞的，七早八早 人客就這麼多，我先來去忙一下，等等我們再來繼續互相認識。」 店裡走進來一個年輕瘦小的男人，穿著卡其色工作褲和印著「通和水電」的制服外套。「 老闆娘，我來拿我哥哥的身體。」雖然外表很社會，一張口聲音卻很細小，像在說一件見 不得光的事情。 「好了好了，我給你後面拿去，你在這等一下。」阿賢嫂大著嗓門說罷，轉身一拐一拐走 進桌子後面的串珠門簾內。身影消失之後，尹凡心大大鬆了口氣，站起來示意曉慧趁機告 辭。 「不好意思。」和男人擦身而過的時候尹凡心不覺的多看了兩眼，那男人眼神閃爍，低頭 踱步，似乎千方百計假裝讓別人看不見。 門後阿賢嫂正拖曳一個巨大的東西。「陳佑昇，叫陳佑昇對吧?訂購人陳佑祥?」她朗聲唱 名。 男人的身體顫了一下，他趕忙「噯。」了一聲，正要走向前，尹凡心已先一步抓住了他的 臂膀。 「佑祥。」尹凡心幾乎是在抓住男人的同時喊出他的名字。「你是陳佑祥，陳佑昇的弟弟 吧?我是尹凡心，你記得我嗎?」 男人撇開頭去，用力一掙掙脫後方人的束縛。「不是，你認錯人了。」他說得很輕，可是 尹凡心聽得出來聲音裡的叛逆。這個人他不可能認錯，正是已故高中好友佑昇的弟弟陳佑 祥。 「老闆娘，多少錢?三千夠不夠?」陳佑祥迎向阿賢嫂，從口袋掏出三張皺巴巴的鈔票，用 手掌努力將它們在桌面上攤平。 「三千?」阿賢嫂搖著手。「不對喔，年輕人。當初說好了五千，押金兩千，我已經給你 通融先付一千，今天結款是四千塊。」她的身後立著一個等人身高的紙紮人，從神情到衣 著，姿勢到髮型，無一不維妙維肖，宛若真人一樣。 那模樣，根本就是依照陳佑昇生前的相貌雕塑出來的。 「老闆娘，我……我可不可以先賒一千，我現在身上就這麼多了，我保證下禮拜發工資就 馬上來還。」陳佑祥吞了吞口水，低聲哀求。 「陳先生，」阿賢嫂厲聲，臉色變得很不好。「若你真沒錢就應該請你哥哥小心一點，人 死了就安分些，不要每天想著出門爬爬走，這紙紮損毀要修，都是很麻煩的。」 陳佑祥癟了癟嘴。「要不……要不你等等，就一天，我現在就想辦法去借。」 「那你最好快些。」阿賢嫂冷著臉皮笑肉不笑。「明天太陽出來之前，如果你不想你哥哥 變回孤魂野鬼。」她摟著紙人的腰作勢要往屋內走，邊走邊碎碎唸。「我這裡還有好幾組 客人排隊等貨，你今天之內不回來取，我把臉改一改明天就給別人了。」 陳佑祥乾立在桌前愁眉苦臉，完全沒注意尹凡心已站到了他身邊。 「等等，老闆娘，等一等。」尹凡心對拖著紙人正要走的阿賢嫂連忙說道。「這紙人我們 買了。」他把四千塊錢放到桌上。「四千塊是吧?您數一下。」 阿賢嫂背對著兩人，把頭轉了快要一百八十度。「喔?你要幫他付?」她露出陰冷的微笑， 缺了一顆上門牙的大嘴咧到了耳朵上。「這樣的話，我改變主意了，現在這紙人漲價了， 四千塊再加上你的血和簽名。」 「什麼鬼。」「不要。」徐曉慧和陳佑祥幾乎是同時失聲叫了出來。 「好。」尹凡心卻說，波瀾不驚。 「成交。」阿賢嫂撿起桌上的錢放到抽屜裡，取出一張喜帖，上面洋洋灑灑已經填滿了喜 慶之詞和新娘的名字: 劉欣瑜 「填好你的名字，把血滴在紙上，你們就可以離開了。」阿賢嫂把紙人倚在桌旁，丟下一 句話，就拖著少了一節的左腳頭也不回的走進屋內休息。「別想給我耍花樣，我阿賢嫂可 是半輩子都在跟鬼打交道，幾個乳臭味乾的小朋友，我要是生氣收拾起來，你們一個也逃 不了。」門簾內傳出是威脅更像是警告。 「阿心哥。」此時陳佑祥不得不和故人相認。他愁著一張臉不知如何是好。「你別……別 攪和了吧。」他的眼睛盯著尹凡心持著毛筆的手，心中天人交戰。 一邊是哥哥命懸一線，一邊是哥哥昔日同窗被人掐住把柄，親疏有別，孰輕孰重，他都想 要自私一回。 「阿心哥，我不該欠你。」陳佑祥如是說，其實非常心虛。他真的沒有辦法了，今天走出 這糊紙店，他真的沒有信心能帶回欠的那一千塊。 一千塊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很少，但是之於早已用盡人情負債累累的陳佑祥，根本就是天 價。三千塊已然是他全部的身家，每天埋頭苦幹工作，兢兢業業，為了能讓死去哥哥的靈 魂有所寄託，他竭盡全力，但這吃人的紙紮店看準了他的絕望，每一次消費就把價錢無限 制地往上加，彷彿惡覬覦著瘦羊。 「沒事。」出乎意料這個向來優柔寡斷，唯唯諾諾的尹凡心今天居然異常果決。他咬破手 指在喜帖上蓋了個章。「這沒什麼大不了。」忙完就抱起旁邊的紙紮。「但是作為交換， 你得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拍了拍陳佑祥的肩膀，再揮揮手叫徐曉慧跟上。「晚 餐時間到了，我們要去吃什麼好?」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43.130.23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650850061.A.6E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