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深夜的那盞檯燈

「咦？怎麼不會亮了？」 準備睡覺前，我按下桌上的檯燈開關，卻發現燈管沒有任何反應，燈管沒有發出熟悉的那一聲「啪」，也沒有發出亮光。 「怎麼啦？」趴在床上玩手機的女友倩瑜問。 「檯燈沒亮，不知道是不是燒壞了。」我低下頭檢查燈管，燈管上確實有些焦黑的痕跡，不過這些痕跡已經存在很久了，我之前也沒有在意，就這樣一直用下去。 「那就換一個新的啊，你這個檯燈不是已經用很久了嗎？」倩瑜說。 「嗯，可是……」 「或是乾脆不要用檯燈就好啦，反正我們房間夠亮，就算沒有檯燈的光，也不會影響到吧。」 「不行，我明天就去五金行，找找看有沒有燈管能換。」我堅持地說。 其實倩瑜說的沒錯，我們一起住在空間不大的套房裡，平常的燈已經夠亮了，但我在書桌前不管是工作或玩遊戲都會把檯燈打開，甚至睡覺的時候也開著，讓它變成房間裡的小夜燈。 倩瑜曾經跟我抱怨過這盞檯燈，因為它的款式太舊了，現代的新檯燈都設計得很輕盈，造型一個比一個時尚，拿在手裡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相反的，我的檯燈光用看的就有一種沉重感，不只有著厚重的金屬底座，燈管形狀也是粗壯結實，拿起來就跟舉啞鈴一樣。 明明是已經過時的產品，我還是堅持桌上要有它的一席之地。 因為這盞檯燈，是我對老爸最深刻的記憶。 在我記憶中，老爸是個工作很忙的人，不只每天都很晚回家，還會把工作帶回家裡，一直工作到午夜後才上床睡覺，有時甚至會熬夜到四五點。 為了不讓燈光打擾到入睡的家人，老爸總是獨自坐在客廳角落，打開檯燈默默工作。 小時候的我其實很怕黑，只是不敢跟家人們說，不過那個時候，只要看到檯燈的光從門縫底下照進房裡，我便覺得不怕了，因為我知道老爸就在外面陪我。 我有時甚至會把門多打開一點，讓更多的光照進房裡，然後我會一直看著那道光，直到我睡著為止。 只是這樣拼命工作的生活還是對老爸的身體造成了影響，在我要去外縣市讀大學的前夕，老爸生病去世了。 辦完後事後，老媽把老爸在家裡的東西整理出來，跟我們幾個兄弟姊妹說：「你們老爸留下來的東西，看你們有什麼想用的就拿去吧，沒用到的我要都收到倉庫裡了。」 我想都不想，直接選了那盞檯燈。 接下來的大學生活、一直到現在跟倩瑜同居，老爸的舊檯燈一直都在我的桌上。 工作跟睡覺時，我都會把檯燈打開，因為只要檯燈的燈亮著，我就覺得老爸好像還陪著我一樣。 ****** 隔天一大早，我馬上帶著老爸的舊檯燈到附近的五金行跟水電行，問有沒有相同款式的燈管可以換。 結果他們一看到我手上的檯燈，全都像看到古董似地睜大了眼睛，仔細比對燈管上的編號後，他們的回答都一樣：「這個規格的燈管十幾年前就停產，市面上找不到了喔，建議你可以到網路上找找看。」 但網路上搜尋的結果也讓我絕望，連推出這款燈管的廠商也已經倒閉，沒有半點庫存了。 我沮喪地帶著檯燈回到家裡，我一開門，倩瑜就笑咪咪地看著我，說：「你猜猜看，我買了什麼回來？」 「什麼？難道妳……」我喜出望外，難道她找到同規格的燈管了？ 「來來！你看！」倩瑜拉著我走進房裡，伸手指向書桌，說：「我幫你買新檯燈了！」 只見書桌上放著一台全新的檯燈，光是底座上的按鈕我就能感覺得出來這檯燈不簡單，跟我手上只有一個開關的舊檯燈完全是不同的等級。 「我看你那個舊檯燈也用很久了，既然都壞了，我就直接幫你買一台新的了，你看，這檯燈有很多模式可以選，有定時，還可以這樣轉……」 看著倩瑜一臉開心地跟我介紹新檯燈的功能，我只能把失望的情緒藏進心裡，微笑著稱讚她，畢竟這是她為了我而特地買回來的。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繼續用老爸的舊檯燈就好了…… 桌上雖然有了新檯燈，但我很少去用，新檯燈有很多功能，我卻一個都沒碰過。 至於老爸的舊檯燈，我把它繼續放在桌上，雖然它不會再亮了，至少能在桌上看到它，我心裡就有一股踏實的安心感…… ****** 一天下午，我在公司正專心處理工作時，突然接到了從老家打來的電話，是大哥打來的。 「哥，怎麼了？」 我接起電話，本來以為大哥只是打來問我週末有沒有要回家，但我耳邊聽到的卻是震撼的消息，老媽剛從樓梯摔下來撞到頭，被送進醫院了。 「情況怎麼樣？很嚴重嗎？」我焦急地問。 「我也是剛接到鄰居電話，剛到醫院而已。」大哥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鄰居說老媽的頭流了不少血，很嚴重的樣子，我知道你還在忙，我想至少通知一下，讓你知道這件事。」 「你在哪間醫院？我馬上過去！」 「你不是還在上班嗎？醫院這邊有我在，我也還在等消息啊。」 「老媽都出事了，我哪來的心情繼續工作啊？」 聽到我這麼說，大哥嘆了一口氣，把醫院的名字告訴了我。 掛掉電話後，我馬上去找主管，希望今天下午可以請假去醫院一趟。 「嗯？要請假的話……」主管冷冷地瞄了我一眼。 我明白他眼神的意思，我所在的職場競爭非常激烈，每個人負責的項目都環環相扣，只要有一個人拖延，就會連帶影響到其他人，甚至整個專案的運行。 「不要擔心，我負責的東西，明天早會之前一定會準時交上來的。」我信誓旦旦地說，事實上能不能做到，我根本沒把握。 「好，那你就去吧。」 主管一放行，我就趕緊收拾東西，也沒時間跟其他人解釋，就這樣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離開了公司。 開車到老家的醫院要幾個小時，這一路上，手機偶爾會響起訊息通知，以及有人打來的鈴聲，但我都沒有去接，因為我怕一打開手機，就會接收到老媽的惡耗…… 還好，到了醫院病房一看，我心頭的大石總算放下了。 老媽躺在病床上，頭上包紮著紗布正在吃水果，再看病房裡的人，跟我一樣在外縣市工作的人全都回來了，原來大家接到大哥的電話後，心裡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怎麼又一個來了？」老媽一看到我，就沒好氣地說：「只是稍微撞到頭而已，我還沒那麼快去陪你們老爸啦！」 「我跟他們說了，可他們不聽，堅持要趕過來，我擋不住呀……」大哥一臉無辜地說。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待在病房裡陪老媽，直到醫院門禁時間快到的時候才離開。 回到車上後，我終於有時間能好好看一下手機，發現除了同事之外，還有倩瑜問我怎麼還沒回家的訊息，我這才想起來還沒跟她說家裡的事情。 我馬上打電話過去，倩瑜本來還擔心我出了什麼事，聽到我的解釋之後，她總算鬆了一口氣，說：「好吧，那你回來的路上小心，我等一下先睡了喔。」 「嗯，晚安。」 放下手機後，我的心情也跟著完全放鬆下來，一開始的擔憂跟緊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數不盡的疲憊，因為我還要花好幾個小時開回家，然後再把公司的工作完成……看來今天是一定要熬夜了。 ****** 打開門回到家，倩瑜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我不想吵醒她，只能躡手躡腳地換下衣服，然後坐到電腦前準備工作。 黑暗中，電腦螢幕的亮光顯得特別刺眼，我揉了一下眼睛，已經是半夜兩點了，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加上開車往返的疲勞，我真的能撐過今天晚上嗎？ 就在我這麼想時，檯燈突然亮了。 亮光照在我的臉上，我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凝視著眼前的畫面。 亮起來的不是倩瑜買的新檯燈，而是老爸的舊檯燈。 不可能再亮起來的舊檯燈，這時竟然自己亮起來了。 舊檯燈的光照進我眼裡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感覺迎面而來。 那種感覺，就跟我小時候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一段小時候的記憶浮現在我眼前，我跟家人們一起去逛百貨公司，老媽的心情那天特別好，讓我們可以一人買一款玩具回去，我記得我選了一組在廣告上看到的、一直很想要的樂高城堡。 我迫不及待想一回家就把城堡組起來，但老媽說時間已經很晚了，叫我們先去睡覺，明天才能玩。 雖然很捨不得，但我還是聽老媽的話，先上床睡覺了。 上床躺了一段時間後，我還是興奮地睡不著覺，就在這時，檯燈的光從門縫底下照了進來。 我心裡覺得奇怪，因為這幾天是連續假日，老爸應該不用在半夜工作才對，為什麼檯燈這時會亮起來？ 房間的門接著緩緩打開來，老爸把頭探進房裡，他把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我保持安靜，然後又揮了揮手，叫我到客廳去。 到了客廳一看，只見老爸把樂高城堡搬到書桌上，已經拆開來準備要組裝了。 「噓，不要被你媽發現喔。」老爸笑嘻嘻地說。 我明白了老爸的意思，原來他比我還想要把城堡組裝起來。 那天深夜，我跟老爸一塊一塊把城堡組裝起來，檯燈照明的區域形成一個特殊的領域，只有我跟老爸兩個人專心地一起完成一件事。 快天亮時，我們終於把城堡的最後一塊拼上去了。 「等你媽醒來後看到，一定要罵我們了。」看著完成的城堡，老爸這麼說著。 明知道會被老媽罵，但老爸臉上一點都不害怕，而是滿足地摸著我的頭，彷彿他就算被老媽罵得再慘，這件事都是值得的。 而現在，透過檯燈的光，我有了跟那晚相同的感受。 就跟那天晚上一樣，我知道老爸就在檯燈下陪著我。 我專心敲起鍵盤，開始工作。 ****** 倩瑜早上醒來時，我正坐在電腦前吃著剛買回來的早餐。 倩瑜揉著剛睡醒的眼睛，問：「你都沒睡嗎？」 「嗯，不過沒關係，我不累。」我說。 倩瑜又看向桌上，隨即開心地說：「哇，你終於用新檯燈了！」 「是啊，真的還蠻好用的。」我笑著說。 現在桌上打開的是倩瑜買的新檯燈，在我完成工作的時候，老爸的舊檯燈就自動關掉，沒有再亮起來過了。 彷彿在跟我道別般，舊檯燈用它最後的光，幫我度過了最煎熬的一夜。 「怎麼樣？新檯燈好用嗎？」倩瑜一臉期待地靠到我旁邊。 「很好用啊！謝謝妳買給我！」我說。 新檯燈的光更亮，而且不傷眼，絕對比舊檯燈還要好。 但不管是舊檯燈，還是新檯燈，其實都沒關係。 老爸在深夜中陪伴我的溫柔，都是我一輩子不會忘記的。 ============== ----- Sent from JPTT on my Motorola edge 50 pro.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9.215.25.155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27751517.A.0B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