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喵喵

　 路燈下，淡淡黃光照著詭異至極的塗鴉，再彎進去就是陰暗的小巷，巷子裡面幾乎 看不見光源，裝在牆邊的攝影機早就壞了，可以說是這一個區域的治安死角，除非是住在 巷子尾的老公寓，很少會有人走進巷子內。 我就住在巷子尾的老公寓三樓，所以我每天回家，都一定會經過那條充滿各種臭味的 小巷子──通常是水溝散發出來的惡臭，偶爾還會夾雜刺鼻的尿騷味，更別說原本散落在 巷子內的垃圾臭味了。 　　那些令人作嘔的臭味，連戴著口罩都聞得到，就算每隔一陣子就有人來消毒，過不久 還是會變回原本的模樣。 　　「嘖，我老早就叫你搬家，是你說那邊房租便宜又離這裡很近，死活不肯搬……現在 來跟我抱怨也沒用啦，自己選擇的自己承受！」朋友說著風涼話，一點同理心也沒有。 　　「沒辦法，我又不像你，可以住家裡。本人預算有限，只能湊合。」我無奈回嘴，把 椅子擺回原來的位置，轉頭環視店內擺設。 　　終於，店內的大小物品都整整齊齊，看上去順眼多了。 我和朋友大學畢業之後，在學校附近合開了一間小麵店，現在仍是創業初期，所以我 們決定拉長營業時間，看能不能讓更多人知道有新的麵店開張，進而培養習慣來消費的常 客。 因此，我這幾個星期以來，工作下班的時間比較晚，通常是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有時 候再去便利商店買個宵夜，走到家都快十二點了。 然而，這幾天我經過那條小巷的時候，都會有一個女人和我擦身而過，那是我從未見 過的女人，總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走出小巷，挺奇怪的。 「有什麼好奇怪的？說不定人家是上大夜班啊！怎麼，對方是大美女，所以讓你念念 不忘嗎？」朋友聽完我的敘述，聳了聳肩膀，笑著揶揄說道。 「因為巷子內太暗的關係，我每次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孔，只能隱隱約約瞄見她穿著裙 子，還留了一頭很長很長的頭髮。」我憑著腦海中模糊的印象回憶，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 看清楚過對方的長相。 「唷？留長頭髮？還穿著裙子？是不是很短的那種？會露到大腿的那種？」朋友露出 色瞇瞇的神情，只差沒有當場留口水。 此刻若是有顧客進門，肯定會被朋友的豬哥臉給嚇跑的。 幸好，店已打烊，不會再有顧客進門。 　「這位先生，你注意的重點錯了……而且，她穿的是長裙，不會讓你有機會看見大腿， 你只能看見她的運動鞋。」我邊說話邊關掉店內的燈火，再次後悔自己交友不慎。 　　我們又無聊地鬥嘴了幾句，兩人才前後踏出麵店，不意外整條街又只剩路口的便利商 店還在營業，其餘店家都已經拉下鐵門。 　　空氣中有消毒水的味道，想來是那位不斷抗議環境髒亂的二樓住戶，又從陽台往樓下 噴消毒水了。 　　我不太舒服地捏了捏鼻子，早就習以為常，也懶得去和那位神經質的男人理論，免得 他又大吵大叫說要報警，要告我們騷擾他。 　　「不然，你自己說看看，你說的這一整段話，有哪一句是重點了？」朋友拉好自己外 套的拉鍊，笑嘻嘻地拿出鐵捲門遙控按下，鐵捲門緩緩降下。 　　「我覺得，現在的重點是──你再繼續說下去的話，肯定趕不上最後一班公車。」我 從口袋掏出手機，把螢幕面向朋友晃呀晃，讓他可以看清楚上面的時間，讓他知道公車已 經快要到站牌了。 　　「嘖，也不想想我是誰？是高中短跑的冠軍！那獎盃還擺在我老家的櫃子咧！放眼這 整條商店街，有誰跑得比我快？」朋友嘴巴撂下狠話，雙腿卻飛快奔向十字路口的公車站 牌，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我搖了搖頭，把手機放回口袋，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向便利商店，想買罐啤酒回家慢慢 喝，結束這普通又無聊的一天。 ＃＃＃ 　　五分鐘過後，我走到便利商店門口，就瞄到了平常餵養的灰色虎斑貓，正坐在便利商 店的最角落，全神貫注地直視前方，不曉得是看見了什麼東西。 　　如同一座小小雕像，動也不動。 　　「嘿，我才在想，你這些天怎麼沒來吃飯咧！」我快速走過去，邊說話邊蹲下身體， 想摸摸好幾天沒看到的貓咪，可是我才蹲下來而已，貓咪就突然衝入了防火巷，一下子就 不見了。 　　「喵喵？」我朝向巷內喊了喊，心想這隻貓動作未免也太快了，才不過幾秒的時間， 就跑得不見貓影了。 　　我皺起眉頭，覺得這隻貓今天挺反常的，會是我認錯貓了嗎？ 　　我記得，這隻灰色虎斑貓超級愛撒嬌，每次在店門口討食的時候，都會大聲喵喵叫、 要人摸摸頭或拍拍屁股，是一隻非常親人的貓咪，好多客人都以為牠是店貓咧──如果不 是朋友小時候被野貓抓過、至今仍然懼怕貓咪，我老早就把牠養在店內了。 　　我又看了一眼髒亂的防火巷，除了滿地的菸蒂和垃圾，仍然沒看見貓咪，只好默默站 了起來，轉身走入便利商店。 　　我才踏進便利商店，就聽見兩位店員站在櫃台聊天，小聲討論著附近居民的怪異舉動 。 　　我好奇揚眉，故意放慢了選購物品的動作，想聽一聽社區內有啥八卦。 　　「喂，我問你喔，你這幾天上大夜班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個愛穿藍色西裝、又愛戴 白手套的怪人？」女店員雙手排列著櫃檯上的商品，表情充滿不悅。 　　我敢肯定，女店員說的那位怪人，正是二樓住戶。 　　因為，除了藍色西裝和白手套之外，那個男人還愛穿一雙綠色的皮鞋，穿著打扮實在 是過於顯眼…… 　　「沒有啊，怎麼了？他又幹了什麼事？」男店員說完，拿了條乾淨的抹布，走到了座 位區，用力擦拭著某一張桌子。 　　「他下午來買了五瓶酒精，還問我有沒有庫存，說要全買！那時候店長還沒來，只有 我一個人上班，害我搬了一整箱酒精，重都重死了！」女店員皺著臉，小小聲抱怨。 　　「他不是昨天才買好幾瓶？今天又來買酒精喔？這種東西網路訂購方便多了，還可以 幫他送到家哩……是有這麼急著要用嗎？」男店員繼續擦拭著桌面，儘管那桌面看過去大 致上已經非常乾淨，男店員仍然大力擦拭著桌角。 　　「誰知道？反正就是怪人一個！」女店員整理完商品，瞅見了男店員的動作，忍不住 碎碎念：「你到底是在擦什麼啦？擦這麼久，是要擦到天亮喔！」 　　「就桌角好像沾到了什麼髒髒的，一個紅色的小點，看起來不太像番茄醬……」男店 員又擦了幾次桌角，發現髒汙依然擦不掉，索性就不再管那個小污點，轉身走回櫃台。 　　我拿了一罐貓罐頭和兩瓶啤酒，經過那張桌子的時候，百般無聊瞥了一眼桌面，果然 看見角落有紅色的汙點，在白色的桌面上特別顯眼。 　　像是一滴剛落在桌面的血，格外醒目。 下一秒，就在我盯著桌面的時候，那個紅色的點竟然由濃變淡，慢慢消失了。 　　我以為是自己太累看錯了，疲憊地揉了揉眼睛，凝神再看向擦拭得乾乾淨淨的白色桌 面── 　　那個紅點，真的消失了。 　　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我納悶歪頭，心中覺得奇怪，拎著手中的東西走到櫃台，卻只剩女店員在結帳，男店 員已不見蹤影。 　　我想著女店員剛剛說的話，心想她應該還在氣頭上，識相地不發一語，結完帳就走出 了便利商店。 　　然後，我拿著罐頭，不死心地又朝防火巷叫了幾聲，卻還是沒有看到虎斑貓，倒是看 見了一隻蟑螂從牆上爬過去，要飛不飛的，很是礙眼。 　　不久，當我走過臭得嗆鼻的小巷，掏出鑰匙打開公寓大門時，才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怎麼沒有遇到那個女人呢？ ＃＃＃ 　　隔日下午三點，艷陽高照，柏油路上像是冒著熱氣，店外除了幾台汽機車偶爾經過， 幾乎沒看見路人。 　　朋友臨時有事出去了，店內沒有客人，只剩下我一個人。 　　「碰碰碰！」 　　忽然，樓上傳來了奔跑的聲音，快快慢慢的聲音不斷傳來，迴盪在店內。 　　半小時之後，我終於受不了持續傳來的噪音，撥打對講機到管理室，請管理人員幫忙 勸導樓上住戶，麻煩他不要在室內運動。 　　五分鐘後，管理室回覆我，二樓的對講機沒人接聽，手機也打不通，無法連絡上該住 戶。 　　我一聽，生氣地把店門鎖上，要求管理員陪我到二樓，打算親自和二樓的怪人溝通。 　　我和管理員迅速走到二樓，嗆鼻的消毒水味瀰漫走廊，令人不適。 　　我皺起眉頭，抬起左手摀著鼻子，右手輕輕拍了拍鐵門，淒厲的貓叫聲立刻響了起來 ，一聲又一聲從門內傳出，叫得讓人心底發毛── 　　「喵──」 　　「喵──」 　　「喵──」 　　那不是只有一隻貓的叫聲，是很多隻貓咪的叫聲，每一隻都用最高的音量尖叫著。 　　我和管理員面面相覷，為這突發事件感到震驚，不曉得該怎麼處理眼前狀況。 　　我在刺耳的貓叫聲中，拿起手機報警。 　　警察來到現場以後，確定無法聯絡上屋主，同時間愈來愈多住戶抗議貓叫擾人，警察 在許多住戶錄影存證之下，破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腥紅。 　　血。 　　很多很多的血。 　　以及，浸在血水之中，動物的屍塊，因為已經被分解成很多塊，大大小小的屍塊散落 在屋子內，根本分不清是貓還是狗的屍塊…… 　　「快！快來！這裡有一個被綁著的女人！」警察走入房間內，隨即大喊。 　　我站在屋外，看著警察把昏迷中的女人抱出房間，我認出了她身上穿的裙子，上面有 貓咪的圖案，顯得可愛。 　　是那個在小巷和我擦身而過的女人。 　　這次，我終於看清楚她的臉了。 　　是我喜歡的類型。 　　 ＃＃＃ 　　一個星期之後。 　　晚餐時間，天空中飄著細細雨絲，女人推開了玻璃門，踏入幾乎滿座的店內。 　　店內剩沒幾個空位，女人挑了最角落的位置，點了一碗海鮮麵，就這樣靜靜吃著。 　　當我拎著一條抹布走到隔壁座位，準備擦拭桌面的時候，女人抬起了臉，悄聲對我說 道──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報警的話，我恐怕就被殺死了……」女人的聲音微微顫抖，眼 中仍然充滿驚恐。 　　那日，警察在某條溪邊找到了二樓住戶，逮捕了精神狀況瀕臨瘋狂的男人。 　　男人承認自己是去尋找棄屍點的，準備一回來就殺掉女人。 　　只因為，女人會固定餵食街上的流浪貓咪，而男人極度厭惡貓，他咒罵了女人幾次， 都無法阻止女人，就打算親自殺掉所有討厭的貓；然而，某次深夜，男人抓貓的時候，被 出來餵貓的女人撞見了，他就乾脆連女人一起抓、準備一起殺…… 　　「都過去了，別怕。」我停下動作，輕聲安慰女人。 　　「嗯，我會努力走出來的……」女人點點頭，握拳說道。 　　「如果以後，妳又遇到了難以處理的問題，都可以來問我，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我盯著女人，語氣非常誠懇，釋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那個，其實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女人羞紅了臉，細聲又說。 　　「什麼問題？」我繼續盯著女人，發現自己的心跳變得更快，也許是因為我聞到女人 的髮香，是淡淡的薄荷味道，是我喜歡的味道。 　　「你朋友好帥喔，他有女朋友了嗎？」女人轉頭，看向站在門口迎客的朋友，就這麼 癡癡看著，連一秒都捨不得分給我。 　　我聞言，愣了愣，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就這樣面無表情地走回廚房，繼續煮麵。 　　下一秒，我的內心開始淌血，將好不容易才萌芽的好感狠狠捏碎，恍恍惚惚之間，居 然聽到了貓叫聲── 　　「喵喵！」 　　我低頭，看見半透明的灰虎斑豎起尾巴，正在磨蹭我的雙腳。 　　像是最後一次的撒嬌，像是道別。 　　果然，全世界只有貓咪最好了。 　　喵喵！ -- 感謝旅程上的每一道目光，讓故事不孤單。 力丹的噗浪會有最新小說訊息：https://www.plurk.com/leedan777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5.193.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27800624.A.1A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