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當我沉下去時

我是在那座橋的橋下認識瑋蘋學姐的。 那座橋蓋在一條貫穿全市的河流上，我每天上下學都會經過，橋的一邊是我就讀的國中，另一邊則是我們家住的社區。 第一次看到瑋蘋學姐的時候，我正在放學走回家的路上，當時的我正準備要過橋，耳邊卻突然聽到一聲髒話，是個女生在罵人的聲音。 那個時候我們家剛搬來，而我還是個人生地不熟、什麼都不懂的國一新生，突然聽到有人罵髒話，我緊張地把身體縮了起來，然後朝四周一看，橋上只有我一個人，所以那個人不是在罵我，這讓我鬆了口氣。 罵髒話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我聽出來了，聲音是從橋下傳來的。 我站到橋邊探頭一看，但從橋上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有個女生在罵髒話、以及有東西被丟進河裡的聲音。 橋下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我心裡很緊張，但單純的我又很擔心那個人會出意外……只是遠遠的看一眼應該不會怎樣，如果真的有什麼事，就趕快回學校跟大人說就好了。 我在牆頭找到通往橋下的樓梯，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 有個女生站在河岸邊，她穿著跟我一樣的國中制服，正一邊罵著髒話，一邊朝河裡丟東西。 可能是我下橋時的腳步聲太大了，我還沒靠近，她就轉頭朝我看了過來，她的眼神帶著女生特有的殺氣，一副就是秘密被發現、準備要殺人滅口的樣子。 我被她的眼神嚇得呆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不過看到我身上的制服後，她的眼神就和緩下來了：「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同校的，你來這裡幹嘛？」 「我只是聽到聲音，下來看一下而已……」我吞下卡在喉嚨裡的口水，照理說我應該要馬上離開的，但緊張的情緒讓我不自覺地問道：「那妳又在這裡做什麼？」 「喔……全都被你看到了嗎？」她露出不懷好意的陰險笑容，讓我開始後悔沒有馬上離開這裡了，不過下一秒她又恢復了緩和的表情，用開玩笑的表情說：「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抒發壓力而已。」 「抒發壓力？」 「對啊，」她像是注意到了我制服上的學號，說：「啊，你是一年級的嗎？」 我點點頭，我也是這時才看到她的學號，她是三年級的學姐。 「歡迎來到我們學校，怎麼樣？國中的生活很累吧？特別是我們學校，你的壓力一定很大吧？」 「嗯……確實是。」我說，說真的，升上國中之後雖然沒有那麼多功課，但我不知道原來這裡的考試可以頻繁到每節課都考，加上我們家是新搬來的，班上其他同學幾乎都是讀同一間國小，在之前就認識了，我在班上就像陌生人一樣，不管是課業或是人際關係，我的壓力都蠻大的。 「過來吧，跟著我一起丟，可以讓壓力小一點。」她這麼對我說，同時彎腰撿起兩顆石頭，然後把其中一個石頭遞給我。 我走過去半信半疑地接過石頭，她接著說：「準備好了嗎？看你想罵什麼，罵完後就把石頭丟到河裡，就像這樣！」 她破口罵出一句髒話，然後用力把石頭扔進河裡，激起一小片水花。 我有樣學樣把石頭丟進河裡，只是我罵髒話的力道沒有她那麼中氣十足。 「怎麼樣？爽快多了吧？」 不得不說，把石頭丟出去後，這幾天壓抑在心裡的情緒就像跟著石頭一起扔掉一樣，確實痛快多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把那些東西都丟出去，累積在身上只會越來越重，不丟出去的話，哪天沉下去的就是我們自己了，這可是來自學姐的小提醒喔。」明明只比我大幾歲，她卻用一種長輩特有的語氣這麼跟我說著。 我跟她繼續待在橋下，又丟了幾顆石頭後才走，離開的時候，我們兩人走的是同一條路線，最後才發現原來我們家住同一個社區。 就這樣，在跟班上的人混熟之前，我先跟瑋蘋學姐當上了朋友，之後回家路上只要遇到她，她就會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橋底下丟石頭，我每次都答應了，畢竟考試的壓力越來越重，不找個管道抒發的話，我真的會喘不過氣。 每次丟石頭時，我口中罵的對象都是嚴格的老師或討厭的科目，瑋蘋學姐則是都在罵一個人，罵的內容聽起來不像是同學或老師，而是家裡的某個人。 很快的，瑋蘋學姐升上高中，我也從朦朧無知的國一新生進化成經過訓練的考試機器，這時的我已經對繁重的課業感到麻痺了，但我跟瑋蘋學姐之間的友情還是一樣，經常相約到橋底下丟石頭發洩壓力。 在瑋蘋學姐準備考大學那一年，我們仍會相約到橋底下，但幾乎都只有我在丟，她坐在旁邊看，但我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有心事，而這些心事是她無法說出口、就算丟進河裡也無濟於事的。 有一次我問她，要是心情不好的話，為什麼不把那些事情丟進河裡呢？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把那些東西丟出去，累積在身上只會越來越重，這是她曾經跟我說過的。 學姐看著河面嘆了口氣，說：「我以前是這麼想的，但現在我才知道，有些東西是丟不掉的……哪天我如果沉下去的話，你要記得來救我喔。」 「學姐，妳到底怎麼了？」我擔心地說：「有什麼事情的話，妳也可以跟我說啊。」 瑋蘋學姐看著我，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說道：「好吧，反正我也快要解脫了……」 聽到瑋蘋學姐接下來說的事情，我才知道她之前是過著怎樣地獄般的生活。 學姐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學姐母親是個好人，卻一直遇到爛桃花，她後來交了幾個男朋友，都鬧得很不愉快，現在這個男友不只沒有正當工作，還有暴力傾向，經常對兩人施暴，瑋蘋學姐在河邊丟石頭時，嘴裡罵的就是他的名字。 學姐好幾次勸母親離開男友，可那男友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雖然不會賺錢又很容易暴怒，但在操控人心方面卻很有一套，他知道如何恩威並施，利用情緒勒索來讓別人離不開他，他會幫自己施暴的行為編織出一百萬種理由，更利用學姐母親心軟的弱點，好幾次威脅要自殺，學姐母親完全落入了男友的情緒陷阱中。 瑋蘋學姐一直想離開家裡，脫離母親恐怖情人的掌控，而她現在即將要上大學，母親也同意讓她到外地去讀書，她終於能實現這個夢想了。 「到時我離開之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了。」瑋蘋學姐哀傷地說，但她臉上卻帶著對未來的期盼。 幾個月後，我接到瑋蘋學姐的電話，她錄取了北部的公立大學，她想早點離開這裡，明天就要出發了。 她在電話裡跟我道別，雖然很感傷，不過我在電話裡還是用開心的語氣來祝福她一切順利。 ****** 瑋蘋學姐剛離開的幾個月，我跟她偶爾還會通電話或傳訊息聊天，她開心地跟我分享現在的生活，感覺得到大學生活讓她樂在其中，只不過隨著時間過去，她主動跟我聯絡的次數越來越少，我也不好意思打擾她，我們之間就這樣慢慢不再聯絡了，不過沒關係，至少我知道她現在過得很好，這樣我也放心了。 再一次接到學姐的電話，已經是四年後的事情了。 看到她的來電出現在手機螢幕上，我顧不得手上打到一半的遊戲，馬上從床上跳起來接電話。 「喂，瑋蘋學姐？」 「嗨，好久不見了。」確實是學姐熟悉的聲音，一點都沒變。 「好久不見！妳怎麼會打給我？」 「我回來了，想說問一下你在幹嘛，你在忙嗎？」 「沒有，不忙不忙！」 「太好了，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瑋蘋學姐語氣停頓了一會，說：「你還記得那座橋的橋下嗎？」 是指我們相遇的那座橋吧，我趕緊說：「當然記得啊！」 「我現在就在橋下，你可以來找我嗎？」 「沒問題，學姐，我馬上過去。」 我用最短的時間穿好衣服、衝出社區，我跟瑋蘋學姐已經四年沒見面了，可能是因為跟家人不合的關係吧，瑋蘋學姐就連放寒暑假也沒有回家，現在她終於回來了，我的心情就跟第一次見網友一樣，整個激動到不行。 現在時間是晚上九點，路上還有許多車輛在行駛，不過已經沒幾個行人了，橋底下則是平常就不會有人去了。 來到牆下後，缺乏燈光的環境讓我一時間找不到瑋蘋學姐，直到眼睛逐漸適應黑暗，我才在河岸邊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瑋蘋學姐！」我朝她揮手，這時我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奇怪？」 我疑惑地看著手機螢幕上跳出的來電，是瑋蘋學姐，我人都到這裡了，為什麼還要特地打給我？難道她沒看到我嗎？ 「學姐，我到橋下了，現在正朝妳走過去，有看到我嗎？」我接起電話，一邊說一邊朝她走過去。 「……對不起。」瑋蘋學姐說。 「學姐？」 「我之前有說過吧，哪天我如果沉下去的話，你要記得來救我……對不起，要麻煩你了。」 瑋蘋學姐剛說完，她的身影就開始往後退，離河面越來越近。 「……學姐，妳在做什麼？」 這條河的岸邊雖然安全，但河裡就不是這樣了，這條河不只水深，加上這幾天剛下完大雨，河裡的水流還很湍急，要是不小心掉到河裡的話…… 「學姐！危險！」 我往前跑要阻止她，但學姐的身影就像被水怪吞沒，瞬間消失在漆黑的河面上。 我站在岸邊尋找瑋蘋學姐的身影，但光靠手機燈光根本無法照明河面，再靠近的話可能連我也會掉下去，我只能先放棄搜尋，打電話報案求助，說有人掉進河裡了。 ****** 警察跟搜救隊趕來後，很快在河裡展開搜尋。 但搜救隊沒有在河裡找到瑋蘋學姐，反而在橋下的河底撈起一個大型行李箱。 看到行李箱被撈上岸，站在岸邊的警察們臉色都變了，他們彷彿一聞到行李箱飄出的味道，就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警察架起帳棚檢查行李廂，不讓其他人靠近，我沒有親眼看到行李箱裡的畫面，但我很快就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行李箱裡裝的，正是瑋蘋學姐的屍體。 我以為警察會把我當嫌疑犯，因為除了兇手之外，沒有人知道行李箱在橋下，報案的我肯定最有嫌疑。 但警察只是把我留下來問了一些話，沒有把我當成犯人，因為行李箱的情況看起來已經泡在水裡好幾天了，不像幾個小時前才丟下去的，而且行李箱上的磨損看起來像是從上游被沖下來，一路被沖到橋底下才卡住的。 警察馬上調閱山路的監視器，發現幾天前有名男子騎機車載這個行李箱上山，警察循著車牌找到這名男子，而他正是學姐母親的男友，也是殺死瑋蘋學姐的兇手。 有山路的監視器影像，還有行李箱裡的指紋等證據，他在警察上門後很快就認罪，並說出了所有經過。 到北部之後，瑋蘋學姐一邊讀書一邊努力工作，很快就經濟獨立了，但她害怕母親會被男友傷害，因此每個月都會匯錢回家，算是另類的保護費。 只是母親男友的開銷越來越大，瑋蘋學姐每個月的保護費變得越來越薄，母親男友因此動了歪腦筋。 瑋蘋學姐其實幾天前就回來了，只是沒人知道，連學姐的母親也不知道，因為那是男友偷拿學姐母親的手機，用母親生病的理由騙她回來的。 收到消息後，瑋蘋學姐當天就趕回來了，只是沒想到在家裡等她的會是那個男人。 母親男友叫瑋蘋學姐把戶頭的錢都領出來給他，然後他就會永遠離開她們母女，不再回來。 瑋蘋學姐沒有答應，因為她知道這男人嘴裡只會說謊，等他把錢花掉之後，一定會找其他理由寄生在家裡。 眼看計劃沒有得逞，男友跟學姐在家裡發生扭打，最後用雙手勒死了她。 看著眼前的屍體，男友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冷靜地拿走學姐身上的所有現金，然後把她的屍體跟物品都塞進行李箱裡，載到山上的河裡棄屍。 只是沒想到這幾天的大雨造成河水潰堤，湍急的河水把行李箱沖了下來，剛好卡在了橋下。 「現在我才知道，有些東西是丟不掉的……哪天我如果沉下去的話，你要記得來救我喔。」 我終於明白學姐這句話的意思，儘管脫離了地獄，但學姐還是放不下對母親的擔心，害她自己也沉了下去。 那通電話是她最後的求救。 我確實把學姐救起來了，只是已經太晚了…… ===================== ----- Sent from JPTT on my Motorola edge 50 pro. -- 大家好，我是阿攤。 鬧鬼的路邊攤：http://batan.pixnet.net/blog 鬼話連篇路邊攤：https://www.facebook.com/scarycomic/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2.106.140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28437369.A.9C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