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那年海風說 5-2
5-2
在美得如夢似幻的海裡，申海藍搖擺著巨大漂亮的魚尾，捧著唐育哲的臉。
「阿哲，我喜歡你，你呢？」
唐育哲一臉悲傷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怎麼都不說話？」申海藍的魚尾輕輕卷住唐育哲的身體，很快地又放開。
唐育哲伸出手，輕輕碰觸申海藍的臉，申海藍馬上像是泡沫般，一碰就消散，隨即又
像幻影般出現在唐育哲身邊。
「阿哲，你喜歡我嗎？」那像申海藍的幻影附在唐育哲耳邊，輕聲地問，像是非得要
問出一個回答般，執著地纏著唐育哲。
唐育哲閉上眼，他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夢境而不是現實，他做過這個夢太多太多次了。
夢裡的申海藍即使不是人魚的樣貌，卻同樣固執地問他：「你喜歡我嗎？」
他無法回答，每次張開口他的聲音就會像被堵住般無法出聲。
對不起，我還有什麼資格說我喜歡你？
申海藍的聲音漸漸遠去，唐育哲醒了，卻沒睜開眼，鼻尖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提醒他身
在何處，但身體卻沈重得有如鉛塊般動彈不得，他聽見身旁有人走動的聲音，那記憶中蒼
老瘖啞的聲音，正用著他聽不懂的台語跟別人說話。
啊，他在還小說裡。唐育哲心想，故事原來還沒結束。
一瞬間唐育哲為自己感到安心而笑了，留在故事裡意味著他還能見到他想見的人，爺
爺、申海藍……可是下一瞬他又為自己的安心而感到羞愧。
憑什麼呢？
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再見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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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高中畢業後，唐育哲考上T大，是臨海高中近幾十年來第一個考上T大的學生，慶
賀上榜的紅布條大大地掛在學校正中央顯眼的位置上，全村子都為他慶賀，上門送紅紙、
恭賀的人絡繹不絕，宛如他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樣。
但唐育哲的高興沒有持續太久，放榜的那一天，除了來恭賀道喜的人外，他爸爸也來
了。
他有兩年沒見到爸爸了，他還以為爸爸是知道他考上T大，所以來祝賀他的。
或許他爸爸在知道他仍這麼優秀後，會有一絲後悔將他送到爺爺家。
畢竟他知道他爸爸很愛面子又愛炫耀，他還小的時候，他爸爸就常拿著他的成績去吹
噓，現在他考上第一學府又是最熱門的系所，他不可能不拿這件事去說嘴。
他曾是爸爸口中的驕傲，當然現在也會是。
他甚至在腦中模擬了一遍，如果爸爸表達後悔，甚至想接他回去的話，他要怎麼回答
才完美。
當然不可能爸爸一開口，他馬上就答應，但如果爸爸表現出一點後悔，向他說對不起
的話，他也不是不能原諒他，他還是會回去當爸爸最驕傲的兒子。
他會努力表現，讓爸爸永遠以他為榮……
只要爸爸開口的話……
唐育哲的表情很冷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冷漠，沒有人知道他手心裡在冒汗，他比他
想像得更緊張爸爸接下來要說的話。
沒想到爸爸是開口了，卻是對著爺爺說的，而且內容完全和他想的不一樣。
「阿爸，借我點錢，我公司快跳票啊，需要一筆錢……拜託你借我。」
不止唐育哲傻眼，爺爺的臉色更像是被甩了巴掌般難看。
屋子裡面還有其他人，見了這一幕通通識趣地退到了門外。
「沒錢啦！」面容總是嚴峻苛刻的爺爺，面對爸爸時看起來又更冷酷，一個中氣十足
的大吼，吼得人膽顫心驚，卻吼不走早已習慣的爸爸。
「你奈誒沒錢？你不是還有好幾筆土地嗎？」爸爸早就知道爺爺的口袋多深，才敢厚
著臉皮來借。
「嘸啦！攏厚你敗了了啊！不肖子，你還敢來！」
「阿爸……你要見死不救嗎？我就差那一點錢了，你不借我難道要看我去死嗎？」
「你死一死算了！」
「我是你兒子耶，你只生我一個，我死之後誰給你捧斗？」話說得囂張又毫不客氣，
簡直像吃定老人家不敢拿死後大事開玩笑一樣。
激烈的父子對罵，將唐育哲上榜的歡樂一掃而空，甚至來祝賀的人也成看熱鬧的人。
唐育哲成了這場鬧劇中沒人在意的主角。
「今日你兒子考上大學，你這個做老爸的過來不先看看你兒子，只會在這裡跟我要錢
，嘸飼款！」爺爺大聲地拍著桌子說，唐父這才將注意力轉到從一開始就站在屋子裡，但
他從沒在意過的兒子。
「爸，我……」見爸爸第一次將目光投向他，唐育哲聲音發顫地開口想向他說些什麼
。
唐父沒看他，視線落在他身旁的紅榜上，「喔考上T大，不錯嘛！」
唐育哲心裡一鬆，眼底剛露出一點喜悅光彩，還沒說話，唐父很快又接著說：「但你
也看到了，我沒錢幫你出學費，你去找你媽要。」
那一點點光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後唐父低聲唾罵：「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就只想把兒子丟給我，自己都不用出半毛
錢……」
「你說這什麼話？他不是你兒子嗎？」爺爺氣得一巴掌打在唐父頭上，疼得他哀嚎不
已。
「誰知道？他媽跟那個小王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搞上了，誰的小孩擱嘸知咧……」
「你惦惦……小孩子面前說這什麼話？」爺爺愈聽愈火大，拿起拐杖開始打人，邊打
邊道：「你走！你回去！我孫子的學費我會負責，不需要你給他出錢！」
「你給他出學費，那我呢？我只跟你借個幾十萬你都不肯？」唐父邊跑邊躲，就是不
肯離開屋子。「你孫子又不止這一個，我老婆也有給你生孫子，還兩個！你不能只顧這個
不顧我家兩個小的吧！」
爺爺氣得整張臉發紅，手上的拐扙愈打愈用力，但唐父滿屋子跑，讓他一個老人家拎
著拐杖追，怎麼也追不上。
最後，爺爺氣喘吁吁地指著門口道：「我一毛錢都不會留給你，你滾！給我滾回去！
」
屋子裡小，唐父就算再會跑也會拐杖打到好幾下，又聽到爺爺的話，頓時也來氣地說
：「你每次都這樣，講沒兩句就生氣打人，所以我才不想回來！」
「你給我在外邊死一死！不用回來了！」
「你以為我稀罕啊？臭老頭，你死了那些錢還不都是我的！」唐父吐了口唾沫，在爺
爺拐扙又要落下前，快步離去。
爺爺將唐父離開後，忿忿地將外面的鐵門一關，不再讓任何人進來。
「我一毛錢都不會留給你，不孝子！」爺爺氣得全身發抖，顫顫地柱著拐杖走回屋子
。
一進屋內就看見唐育哲正在將貼門上那些祝賀的紅紙全都撕了下來。
「你在幹嘛？」爺爺問，他想搶下那些被撕毀的紅紙，但這兩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
早已不夠靈活，顫抖的手終究敵不過年輕人的俐落，轉眼間，紅紙成了垃圾，碎不成樣地
丟在垃圾桶裡。
「反正他不在乎我考上哪裡，反正也沒人在乎……貼這種東西要做什麼？給人笑話嗎
？」唐育哲冷冷地說，手裡緊捏著碎掉的紅紙，指甲掐進了掌心裡，像是極力壓抑著將要
沸騰的情緒。
對爸爸來說他到底算什麼？虧他還覺得爸爸說不定會對他有點另眼相看，他還天真地
以為爸爸那種人會對拋棄他的事情感到一點點愧疚或心虛，原來是他自作多情、原來他根
本沒將他放在眼裡過，原來是因為他的新老婆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小孩，所以他爸爸才不需
要他了……
好啊，既然這麼看不起他的話，他一定要叫他爸爸後悔，他要讓他知道誰才是最優秀
的孩子，那兩個賤人生的小孩又怎麼比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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