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那年海風說 5-4

　　5-4 　　「搬回去哪？」 　　那天他們難得有同一天休假，本來都過得好好的，卻在晚餐後，申海藍突然表情認真 的說。 　　唐育哲不懂回去是指哪裡？ 　　「回去我老家。」 　　申海藍的老家同時也是爺爺住的地方，是他唸高中時的小鎮，那裡依山傍海，景色怡 人，是一個除了風景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人口數少，連個連鎖超市都要到隔壁鎮才有， 是唐育哲這輩子最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他當下臉色就變了。 　　「為什麼？」 　　「奶奶年紀大了，我想申請調回去，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她。」 　　「你也可以把奶奶接過來啊，那裡的醫療不比這邊完善，真的有什麼事情也才能給奶 奶最好的照顧。」唐育哲試著就現實理性分析，「何況你才二十多歲，好不容易在這邊佔 了位子，依制度只要沒大過，好好做個幾年就算沒有大功績也能升遷到不錯的位置，你以 為是誰都有這個機會嗎？」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申海藍搖頭，曾幾何時那雙總是帶笑的眼睛開始盛滿憂傷 ，唐育哲卻沒有發覺。「我會在這裡，只是因為你在這裡而已。」 　　「但我的公司才剛開始，我不可能現在就跟你回去……」唐育哲撇開頭，避開了他的 視線，他的手不安地在桌面下握成拳。他不想回去那種地方，可他也不想離開申海藍，他 只剩他了。 　　「嗯，我知道……」申海藍見唐育哲避開了他的視線，彎起一抹苦笑，也跟著垂下頭 ，說：「我只是希望你能考慮這件事，而且我就算現在申請調職也要一點時間，不會這麼 快，所以……」 　　「那就不急著討論這件事吧？何況我公司還有很多事要忙，我先進去了。」唐育哲打 斷他的話，匆匆站了起來，轉身逃進了書房。 　　申海藍看著他離開，許久才默默起身收拾餐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逃避成了一種習慣。唐育哲總是在避開申海藍的眼睛，以致 於沒察覺到他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在看著他。 　　 　　「阿哲，你什麼時候可以跟我回去呢？」 　　從那之後每隔一段時間，申海藍就會問他一次。 　　唐育哲從一開始的敷衍到後來的不耐煩。 　　「為什麼一定要回去那種地方呢？那裡什麼都沒有！你要我工作怎麼辦？」 　　「你可以換一個工作。」申海藍說，「當初你是為了報復你爸才選擇在這邊工作，但 現在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可以過輕鬆一點的生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整天忙著計算誰 。」 　　唐育哲凌厲的眼神一掃，他們好不容易有時間在外一起用餐，餐廳離家不遠，唐育哲 正愧疚最近工作太多，沒有時間好好地陪申海藍，也知道申海藍想請調回家鄉卻一直被他 擋著。他想藉著吃大餐這件事好好彌補申海藍，最好讓他能忘了請調回鄉這件事。 　　這個計畫本來都很順利，餐點很美味，用餐的氣氛也很好，餐後他們一起散步回家， 唐育哲還暗自高興計畫成功，沒想到申海藍在半路上又提起這件事。 　　明明知道他不想回去，又為什麼要逼他回去？ 　　「現在的生活不好嗎？我們現在有房子、有車子，生活條件比在你老家時好上不知道 千百倍，你以為憑你當警察的薪水能負擔這一切生活嗎？」 　　「但是我們不需要這些，我們回去一樣有房子，我們出門的範圍不大，有摩托車就好 ，老家吃的東西和這裡比起來海鮮還更新鮮，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回去？」 　　「你回去還可以幹警察，我回去幹什麼？那裡沒有我能做的工作！」唐育哲抓了抓頭 ，煩躁的說。 　　「你可以寫作，高中時你不是寫了很多作品嗎？我喜歡你寫的東西，你可以寫作然後 投稿，也可以什麼都不做……」申海藍拉著他的手，急切地說：「我想要你快樂，你在這 裡並不快樂。」 　　唐育哲像踩著痛處一樣，甩開了申海藍的手，大聲質問：「你憑什麼覺得我不快樂？ 」 　　「那你快樂嗎？成天和一堆人勾心鬥角，動不動就說要把誰拉下台，這樣的生活，你 快樂嗎？」 　　又是那雙認真直率的眼睛，彷彿看穿他靈魂深處，看盡他最污穢不堪的一面。 　　自從父親的事情結束後，唐育哲的內心還是沒有得到滿足，可因為失去了父親這個目 標，於是他將目標投射到任何人身上，任何藐視他、輕視他、不認同他的人，都能激起他 的好勝心。 　　於是他拚死命地工作，追求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推崇，他期待用他的能力打擊所有藐 視他的人，但在這個業界，或說在這個世界裡，想獲得所有人的認同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管唐育哲有多麼努力，他的成績有多麼亮眼，討厭他的人還是抓著他一點過錯繼續討 厭他、看不起他。所以他一直沒辦法停下來休息，一直都在工作著。 　　「我不明白那些人對你而言重要嗎？他們對你是什麼看法重要嗎？為什麼你非得去追 求他們的認同不可呢？」 　　唐育哲一怔，他也不知道，可他還是下意識地為了保護自己而反駁：「你怎麼懂我的 心情，你怎麼懂他們是怎麼看我的？你怎麼懂我不能被他們看不起？我就是要他們心服口 服。」 　　「阿哲，夠了吧？你怎麼可能讓所有人都認同你？放過你自己吧！」申海藍一直都在 擔心唐育哲。他以為唐育哲結束了對父親的報復後就能得到滿足，沒想到他反而迷失了自 己，他陷在一個迴圈裡找不到出路，他把應該從父親身上得到認同的期望放到了別人身上 ，於是他因為得不到而感到焦慮，愈焦慮他就愈想做更多事來得到更多其他人的認同。 　　他永遠無法滿足。 　　申海藍想拉他出來，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將他拉離開這個圈子，帶他回到那個雖然什 麼都沒有，但是有人情味的家鄉。 　　唐育哲需要休息，需要離開所有人的注目，需要一個單純、沒有太多人的環境裡，他 才不會去追求飄渺的認同感，申海藍認為在他們初識的那個地方是最好的環境，一個可以 幫助唐育哲回到最初模樣的地方。 　　可唐育哲醒不過來，他的惡夢好像一直停留在被父母拋下，被爺爺帶走的那一天。是 不是要再更優秀、是不是要再比別人更厲害，他才不會再擔心會被誰拋棄？ 　　「我不要！」唐育哲忿忿地拒絕了。申海藍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懂他對那個地方有多討 厭？ 　　那是讓他再一次回憶起自己是如何被拋下的地方，如何被眾人所討厭的地方，他怎麼 可能會想回去？ 　　「回去那裡會開心的只有你！那裡根本沒有人會歡迎我！所有人都討厭我，我在那裡 不會快樂，永遠都不會！」唐育哲撕心裂肺地大吼，引得路人佇足圍觀。 　　但唐育哲也不在乎，他知道這一吼出來可能會破壞他和申海藍那早已搖搖欲墜的關係 ，可他實在忍耐太久、也不安太久，與其時時刻刻擔心申海藍什麼時候會對他失望離開， 不如就趁現在把人趕走也好。 　　反正申海藍早就想離開他了，他何必強留一個不想留在他身邊的人呢？ 　　「有的，雖然你爺爺過世了，但你爺爺的房子不是一直都在那裡嗎？還有我奶奶，她 也在惦記著你……然後，你還記得何駿銘嗎？他也……」 　　「呵！」唐育哲不屑地哼了聲，打斷了申海藍的話，「你別跟我說何駿銘那傢伙也會 歡迎我，高中時就他把我欺負得最慘，別跟我說那都過去了！」 　　申海藍愕然地閉上嘴，看起來就像是想說的話都被他猜中了一樣。但他很快又開口為 何駿銘說話：「阿銘他以前是做的不對，但他其實不是那麼壞的一個人，那時也是有很多 原因……」 　　「我不想知道。」唐育哲打斷他說，就算他有再多不得已的原因都不會改變他曾霸凌 過他的事實。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關於申海藍的老家更多的消息了。 　　「你不是希望我快樂嗎？我的快樂就是留在這裡！如果你這裡真的待不下去，那你就 滾吧！隨你愛去哪就去哪，我不會攔你，我也不稀罕！」 　　就這樣吧！反正申海藍遲早都會走的，早在他向他提出想回去的那一刻，他就有心理 準備了，只是這次不是申海藍拋下他，是他不要申海藍的！ 　　唐育哲吼完就跑開了，也不管申海藍在後面叫喊。 　　「阿哲！」 　　他沒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聽見他叫他「阿哲」的聲音。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06.1.217.7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story/M.1732835631.A.538.html